文/单海舰
白日不到处,
青春恰自来。
苔花如米小,
也学牡丹开。
我非常喜欢袁枚的这首《苔》,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在心中默默念诵着,也总是把自己比作少见阳光低矮丑陋的苔藓,只要活着就已对生活充满了感激之情。但内心中却仍有着一点点开花的梦想,只不过那个梦想却是悄悄的,只在精神层面绽放着。
我这种把自己放到最低处的态度来源于父亲。父亲是一个中国标本式的农民,一生中从不抱怨,更对底层的身份没有怨言,也没有一点投机取巧的想法,只是任劳任怨地干活养家。每当我觉得某项庞大的活计难以完成无法下手的时候,父亲已经在做了,绝对不等不靠。是啊,有什么办法呢,不论事情多难,总要做了才有完成的时候,如果只是在那里看着,在那里发愁,活计就永远也完成不了。
这种不怕苦累埋头苦干的精神,让我受益匪浅,所以虽然残疾,但仍然用加倍的汗水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。不过,却依然有一丝自卑隐藏在笑容的下面,即使有了笑意也是浅层的,就算开心时的笑也常常是含苞将启而不敢怒放,“拟歌先敛,欲笑还颦”,正是当时的写照。
这种自卑不仅来源于农民的身份、残疾的定位,更是源于对未来的忧虑,对自身无用的遣责,及一种难以诉说的孤独。
于是,我常常站在时间的长河中,站在村庄之外,观察着我们这些生活中的弱势群体。
在更早的年代,残疾人的命运是凄惨的,自生自灭。
新中国成立后,他们可以在社会上做一些比较轻松的活计,但收入很少,生活艰难。
后来,状况逐步改善,残疾人也可以各显其能,一些人甚至发家致富,生活在贫困线上的越来越少了。
最近这些年,形势更是大大改观,可以说是一年一个变化。
久富屯的于万和,手部残疾,和老母亲生活在一起,村里给申请了低保,这一份固定的收入,让本来就和和气气的他更是笑容满面了。
永富屯的周杰,十七年前妻子给人帮工时摔坏了腰,造成双下肢瘫痪,周杰常常唉声叹气。现在,他家是精准扶贫户,得到国家的照顾。残联给送来了轮椅,每到春天,周杰就常常把妻子推出来晒太阳了。
三合屯的盲者,残联给送来了盲棍。
享有最低生活保障的残疾人,可以申请到残联的康复中心去做免费康复……
他们,感到了阳光的煦暖,有喜悦从心底里溢出,在脸上荡漾成笑意。
而我在意的,不仅仅是暖,更是这暖的柔和,一点也不刺目。
现在,办理一些手续时,政务大厅残联的工作人员态度也是温煦的,没有施舍的成分。今年,我的残疾证到期重新申领,就得到了细致的解答和帮助。可以看出,那种尊重不是表面化的,既不刻意维护残疾人的自尊,又对每一个人都耐心帮助。平等,对,是这个词,她们让我们感到的是平等的尊严。
而这,才是我最想看到的。
至于办理手续时,照相、打印免费,以及直接把残疾证寄到家里,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我一向相信自力更生,相信“嚼着菜根百事可做”,想让自己的内心强大,甚至因此总在抗拒着别人的帮助,其实,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卑?平等,不仅是别人给予的,也要让它扎根在自己的心中。
为了丰富残疾人的精神生活,2018年和2019年,市残联主导举办了“生命之光杯”残疾人象棋比赛。我一改“深居简出”的行事风格,也参加了比赛,并分别获得第十四名和第七名。在那里,我看到了更多和我一样虽然身有残疾却心怀梦想的人,不只是想在物质上丰足,更希望在精神上微笑。也看到了,今天,社会正在努力把这些给予我们,我们不需要躲避和拒绝。
在精神上也富足,才是我最大的梦想。
现在,这个梦想和我,和我们,越来越近。
在乡间,小路边,田埂上,树阴下,总是有几株猪芽草和车轱辘菜,不被人注意却又顽强生长着。它们的花也和苔花一样,那么小,那么微不足道,但它们对生存的渴望又是多么强烈啊,每一缕阳光的照耀,每一滴雨水的滋润,都让它们心存感激,努力开出自己的花,无论多么小,都已是它们最美的笑容。
而这闪着阳光的笑意,如今,正从心底绽放开来。

单海舰,1972年生,肢残。爱家乡,爱生活,爱自然。榆树市作家协会会员,偶有作品发表及获奖。